车祸过去一个月后,范玮可以离开重症监护室了。我们同他告别,今天,是他新生满月的日子。他龇牙咧嘴,想笑又怕肋骨痛,样子很囧。她妻子微笑地代他说:「谢谢医生」。

ICU抢救现场

我是一个ICU医生,不久前收住一个车祸病人。

范玮收住ICU那天,我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多遍胸部CT。他的24根肋骨中17根断裂错位。胸廓象被压断了支撑的灯笼,严重变形。折断的肋骨象锋利的刀子,在肺上戳了不知多少洞。他是我行医多年,见的肋骨骨折最多的病人。

病人被送往急诊室,气管插管,上了呼吸机。气管内泡沫样的血痰不停溢出,呼吸机送入肺内的气体倒多半从胸腔漏出,两侧胸腔引流管里泛着汹涌的气泡。部分气体漏入皮下,头颈部严重气肿,面目肿得没了形状。同时伴有胸腔出血,骨盆多处骨折,锁骨骨折,右侧上肢的骨折,脑外伤,尿道出血。做CT检查时心跳差点停止。

病人送到ICU后就已经无法再挪动,肺部的损伤让他处于极度缺氧状态。医生给予了大量药物,让他处于深度镇静的状态,以免骨折的剧痛和骨折片的移动出现二次损害。

失去支撑的胸廓,令他在高浓度氧气的供应状态下,生理上依旧处于严重缺氧状态。病人外观明显变形,失血过多,这种情况下,无需医生多做解释,家属也知道情况危重。

「我也不懂,但是我相信医生」

患者深度镇静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,我在向家属告知病情的时候,看到范玮的妻子,一个沉默少言女子,并没有惊惶哭泣。

她问我:「他的脑子有没有昏迷。」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:「我不知道,只有等他过了肺部挫伤这个致命的难关,我们才能把他送去做CT检查。」

她问我:「他能不能活下来?」我告诉她:「治疗好像高空走钢丝,才刚刚走了几步,能不能走到彼岸,真的要靠很大的造化。」

她问我,「需要多少钱?需要多少次手术?」我告诉她:「我不知道,没有翻过眼前的大山,我不能预言还有多少座山,还有多少路才能走到尽头。」

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理解我的言语,网友形容:靠谱的医生说的话都模棱两可,十分谨慎。

这类复杂的多发伤,治疗中存在很多很多不确定的因素,再有经验的医生也无法一一预言。

她点头表示明白。我经常看到她一个人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,低着头。或者在走廊的窗前望着远处。她很少说话。

可以帮助她的人并不多。看得出她自己在消解焦虑和担忧,见我走过,她会点头致意,并不上来一次一次询问病情。

一个星期后,范玮的肺部有好转的迹象,呼吸机已经勉强可以维持他的氧合。但是漏气的肺,塌陷的胸壁仍然非常致命。肋骨骨折必须靠手术修复。

骨折的自然修复需要3个月,但严重受伤的肺等不了天,这期间极有可能因继发感染而死。如果靠畸形愈合,他的胸廓会塌陷,会丧失很大一部分呼吸功能。医院举行多学科协作会诊机制,开始商讨手术方案。

范玮身上需要动刀的地方太多了,骨盆、两侧肋骨、胸锁关节、右手都需要固定。但是这个“七零八落”的人,身上几乎没有可以支撑体重的点,除了仰卧以外,放成任何一个手术体位都有困难。而且,深度镇静,机械通气,严重缺氧了10天,肝功能严重受损,全身黄疸,手术时间略长都有可能支持不住。

商讨的结果是分步手术。

手术的风险和巨额费用姑且不论,因牵涉多个学科,所以,向家属告知病情并商讨方案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。一位没有医疗背景知识的女子,面对处于死亡边缘的丈夫,她需要做如此繁复的选择。

你选择进口材料还是国产材料?请签字。

我们需要在局麻下先做骨盆手术吗?同意请签字。

他的胸腔手术需要侧卧,过程中可能出现对侧的肺气胸加重。我们会小心维护他的肺,但是不能完全保证,你同意手术吗?请签字。

他的手有神经损伤,但是我们必须放到以后去手术,他需要先做肋骨。手的功能可能会留有后遗症。你明白吗?请签字。

他可能出现手术后肺部感染,可能手术中大出血,可能术后无法脱离呼吸机,你同意手术吗?

……

当然,具体的告知过程极其繁复,一个不谙医疗的女子,她真的能理解吗?我认为不。隔行如隔山,即使解释给一个护士听,她也未必能完全明白。

她很平静,签字,再签字,再签字,末了轻声说了一句:我也不懂,但是我相信医生。我很震惊于她化繁为简的处理方式,在这个度娘横行的时代。

对于使用的植入性材料,她问:「医生,你帮我建议一下。」骨科医生说:「国产的质量也可以。她就坚决地签字。」

第9天,做骨盆外固定支架

第10天,做左侧5根肋骨的固定手术

新做好的骨盆钢支架可以受力,可以放成侧卧位。一个不难也不长的手术动用了很大的人力,ICU医生手术中持续监护,以免侧卧时压迫的右侧肺部出现张力性气胸。很幸运,2个小时安全地结束手术。

第18天,做了右侧肱骨和左侧胸锁关节的内固定手术

修复了损伤的桡神经。

第20天,做右侧肋骨的内固定手术

治疗过程磕磕绊绊,并不顺利,期间的并发症,像一个一个暗礁,多得让人抓狂。他的肺右侧破了,左侧再破,右侧支气管给血块堵塞,左侧又堵。不停地交替出状况。做了放了N次胸管,做了N次气管镜,做了N次皮下气肿的引流。肺部的并发症简直让医生应接不暇。

面对如此复杂的病情,任何医生都不会有绝对的信心。只能是见招拆招。

每次操作前,医院必有告知,她每天都在告知,签字,操作中度过。

她很镇定,没有问:「可不可以转院?可不可以请知名专家来开这个刀?可不可以主任来做气管镜?」

签字,再签字,一个治疗结束后,医生告诉她疗效的时候,她会简单地说:「谢谢医生。」

见惯了将信将疑,度娘看病,曲解和置疑,用手机录音等等让人厌恶的行为。见惯了十万个为什么,问了又问,到处托人打招呼的现状。她的沉默和笃定透出了单纯坚定的信任,让人感动。

患者恢复意识重获新生

也许是患者年纪尚轻,体格健壮,范玮度过了众多难关,脑部受损的状况也在好转,神智变得清醒。破损严重的肺部居然也在运转良好的营养支持下慢慢愈合,在胸腔低负压的吸引下,创伤最严重的右肺逐渐愈合。

4次手术以后,他身上众多维持生命的管道也一根根拔了下来,呼吸机条件逐步下调。第25天停了呼吸机,2天后封闭气管切开套管,他开始自己吃东西,并且恢复了说话的能力。

尽管骨盆的外固定支架还要等2个月才可以拆除,范玮肋骨骨折处还在隐隐作痛,右手的抬手腕能力还没有恢复。但他已经可以清楚地和家属交谈,可以在床上做有限度地活动。听到他絮絮地向妻子描述车祸时的状况,挑剔地要求吃这吃那,开始嫌弃导尿管嫌弃面罩吸氧,我就觉得很开心。

病重状态的人没有力气没有能力要求这要求那,现在他重获新生,变回原来那个人。他的妻子,每天送汤,送煲过来。温柔和喜悦尽在不言中。

在车祸过去一个月后,范玮可以离开重症监护室了。我们同他再见:今天,是他新生满月的日子。他龇牙咧嘴,想笑又怕肋骨痛,样子很囧。她妻子微笑地代他说:谢谢医生。

你问我开不开心?是,我很开心,我喜欢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健全生存下来的美好生命,来证明医生的价值。

我也很开心与范玮妻子这一个月的交流,没有苦苦哀求;没有感激涕零;大智若愚,大勇若怯,她在繁复的医疗决策中,走了一条最笔直的路,用最简单,最坚定的信任,成为医生最好的盟友。在每一个决策,每一次操作中,坚信无疑地支持着我们。

他的重生,她的信任,是对医生这个职业最好的赞美。

作者:殳儆

杏树林忠实用户

医院大内科主任

重症医学专业主任医师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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