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:有些人,天生就眉目含情,有些人,到最后也没懂得最开始的初心。

楔子

叶欢托了他的亲生妹妹,在那株胭脂海棠下侯着,说若是经年后,她真的来了,便告诉她:他早已娶妻生子,不待她了。

一.相遇

凉风萧瑟的秋季,又是一年中秋。

叶欢是江湖里出了名的混世孽障,除了流连青楼,行为放荡,他好像别的什么也不会。若不是仗着自己的老子是武林盟主,天下不知有多少老婆被他勾了魂儿去的绿帽大丈夫,想找他拼命。

这夜,依旧灯火阑珊。

帝都里的墨鸳阁人来人往,叶欢领着前来叶府走访的唐家大少和柳家公子,包下了阁里最好的厢房。恰巧有个外地来的戏班卖唱,叶欢便又花了重金,让老鸨将戏班好看的姑娘谴来几个,为他们助兴。

来的姑娘里,有一个身穿黑色暗花长裙的。她的眉头深深蹙起,原本清秀的容颜因这个表情而显得寂寥肃穆。如覆冰霜的眼直直盯着手里的琵琶,安静的坐在一角,轻抚弦音。叶欢抿了口酒,微醺的眼神一直徘徊在那人身上。左三圈,右三圈,浪荡又轻浮。

这般的表情,这般的黑衣,如何适合在这风月场所行走。他原本是不高兴的,想着想着,却又看到女子的领口下,微微露着小段锁骨,晶莹剔透的肌肤。他便思量,面上如此禁欲,不知床上会是怎样一番风光?

一念至此,他兀自笑出声,拉过旁边喂酒的女子,就此吻了下去。火辣辣的吻顺着脖颈一路往下,羞红了其他姑娘的脸。唯独她,不动,不看。没有丝毫表情。

“叶兄……”唐家的大少是个好面子的正经人,不由得皱了眉头,提醒着叶欢的所作所为。这厢叶欢方抬起头,屋里的烛火倏然一灭。其余两人在惊叫的女声中猛的道:“不好,有诈!”

话罢,柳家公子将叶欢一推,使他退到墙角。暗色里,只闻屋里尖叫声兵器声不绝于耳。叶欢也不惧怕,慢慢摸到了怀里的火折子,一点燃,听到“砰”的两声闷响,唐家大少和柳家公子已经倒在了地上,其余的姑娘皆哭丧着脸靠着大门,一有亮光,便冲出了房门去,大声嚷来了许多人。

叶欢定睛,看见那黑色的裙衫从窗户跃下,跳过的地方还有血迹。

是唐门的毒镖。

这会儿,老鸨带着几名壮汉进来,见此一幕,不禁呆了。叶欢慢悠悠的点亮烛火,见地上两人早已气绝,不由皱了眉,随即又舒展开:“人是在你这儿死的,这次,你可要小心着处理,一个不好呀……”

话未完,纨绔的公子又是轻笑一声,沿着方才那人的路线跳出了窗户。

唐门的毒镖若是没有解药无法轻解。那人是个杀手,今夜是有备而来取人性命。叶欢踏在她留下的血迹上,一步步行去,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。

或许,只是为了看看那黑衣下的锁骨?

他眉开眼笑。

找到黑衣女子时,已接近黎明。她后背上的血浸透了衣衫,晕倒在城外的竹林里。泛白的天光将她清秀的脸照得愈加惨白,能撑到此地,确实很不易。叶欢蹲下身来,上下打量她一番后,目光落在了她腰间的牌子上。

一面铜色令牌,一边刻着死,一边刻着长玉。

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扬,他将女子猛的抗到肩上,笑说:“原来是生死门的杀手啊。怎么不取我的性命呢。”

二.调情

她的眉,仍旧是皱着的。哪怕是昏迷。

叶欢将她放到床上,她就痛得闷哼一声,似要极力克制自己。江湖上的生死门,是有名的收银取命的组织,这回唐家柳家,怕是得罪了多金的人。叶欢顾不得多想,转出门去取唐家的解药。

这处是他的别院,一向寻欢作乐的地方。在这呆过的女人,大多是歌姬、舞姬,更甚者,还有寡妇。来去匆匆,两三天也留不到。他对女子的兴趣,一向只维持这么久,而这回,居然带了个杀手。

下细想,深觉自己是在找死。

拿回药,他在床沿坐下。又顺手取了把剪刀,小心的裁开她背上的衣裳。

痛得迷迷糊糊之际,女子似乎醒了一醒,漠然的眼神落在身后男子的脸,看不清轮廓,只依稀记得是夜里见过的纨绔子弟。抬了手想去阻止,还没握上,又疼晕了过去。叶欢瞧着她这反应,得意的扬起了唇角。

拔出毒镖,吸出毒素。一切进行得顺理成章。

她的肌肤白皙嫩滑,摸在掌心,竟有些不想离了。叶欢笑笑,扭头吐出一口毒血。以棉被将她裹起来,搂进怀里,喂她吃药。三番两次,都被她的牙关挡在外,无奈下,他道了一声“得罪”,便将药含化了渡进她的嘴里。

女子似乎有感,眉头蹙得又紧了几分。

黑衣的姑娘从不说话。自她醒后。

叶欢问她什么也不答,名字,更是无从知晓。于是,叶欢便就着令牌上的两字,唤她长玉。

“长玉,今儿我给你带了些糕点,你尝尝。”

坐在水阁里的人不动如钟。

叶欢把糕点放在桌上,又笑嘻嘻的看她半晌,见她拧起的秀眉始终不放松,不自觉的就隔着石桌伸了手朝她眉心去。长玉眸色一寒,衣袖瞬动间,一柄金钗已经抵上了叶欢的喉头。叶欢顿住了身形,咧着嘴看一眼她柔若无骨的手,笑道:“你再进半分,我便命休。不过……因你而死,我倒甘愿。”

长玉沉沉睨他片刻,倏然收了手,坐回石凳上。面上一如既往,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。叶欢便也跟着坐回来,笑着与她东说说西说说,江湖里哪家又得罪了谁,哪家又被坑了,哪一对儿情人殉了情,种种此番。

长玉似乎没听,总是一副失神样。

临走前,叶欢又道:“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,唐家柳家的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,帝都里好些江湖人都在寻你,你这会儿出去不安全。我这别院,至少没人敢来查,你便安心住下,好吗?”

长玉抬起头,看了他一会儿,不说话,又把脑袋转向不远处对岸的一株胭脂海棠上。叶欢见了,知晓她大致不会走了,也知晓,她大致喜欢海棠?

于那后,院里每日总有不少人来种海棠花。叶欢也来,每天带着不同的稀奇玩意儿,给长玉说这说那。长玉虽不爱听,却也渐渐少了些烦厌的神色。两月后,某日叶欢前来时,见着一名工匠将搬走的花盆砸落在了长玉脚边,工匠吓得心慌,一个劲儿的给长玉赔不是。长玉起先并不搭理,被扰得烦了,便张了张嘴。

正巧站在回廊处的叶欢看见这一幕,满心以为长玉终于要说话,兴奋不已。但等了片刻,她却只是发出了一个音节:“啊。”

叶欢很失望。随即,他又似乎想到什么,一皱眉,疾步走过去,到长玉跟前,问:“你不是不想与我说话,你是根本说不了话,对吗?长玉。”

深色的瞳孔微微一沉,移向了别处。叶欢不依不挠的凑上前:“是不是这样?长玉?你开不了口?”

漠然的神色与他对视须臾,她突然转身,快步踱回了房间,关门时,“啪”的一声闷响,惊天动地。

叶欢回转府上,气闷的寻了几个狐朋狗友喝酒,从别人嘴里方才得知,生死门的杀手一进派中,就会让一杯毒酒毒哑了嗓子,终生无法开口。叶欢执酒的手一抖,问席间一个穿着蓝袍的青年人:“尚华,你家世代行医,可知这毒如何能治好?”

尚华一怔,打趣道:“是你被毒哑了?”

叶欢无语。

“那是谁,有这般能耐让你上心,说来听听。”

“你说是不说,不说作罢。”

尚华见叶欢正了脸色,方才答:“只要一味药草,便能治好。凤息草,听过吗?专门生长在料峭绝壁,数量又少,百年难得一见。等你摘到了,那人也该寿终正寝了吧。”

哄堂一阵大笑。

唯独叶欢抚着酒杯,将凤息草三字刻在了心头。

三.终生许

别院里,空荡了三日。

往些时候天天来的叶欢,这几日不知去了哪里。长玉依旧日日坐在水阁中,时不时,习惯了去看门口一眼。仿佛下一刻,会有一个眉目如画的人,从那进来。就这么望着的时候,叶欢果然来了。兴致高昂。

“长玉!”他一路跑来,至跟前,竟大胆的握住了她的手。长玉正要动作,听得叶欢说:“我知晓如何治你的哑病了。我找到那味草药,这就要去采,路途有些远,恐怕要你多等一些时日。”

有些人,天生就眉目含情。

这么看着,这么听着,长玉一瞬错觉,这人好似对自己有一副此情不渝的心肠。可是,她是杀手,习惯冷清。挣脱了他的手,背过身去。叶欢一笑,迅速的在她面颊上印了一吻,扔下句“等我”就飞快跑开了。袖里的金钗顿了顿,想要飞出去,又思及那天夜里,这人早已占了自己便宜,眼下暂且饶他一回罢。

片刻后,叶欢的身影消失门前,长玉思量了一会儿,脚下轻点,跃出了水阁。

那味凤息草,长在天山的绝壁上。托了叶府上百名夜卫出去打探,才寻着了踪迹。叶欢怕着别人手脚粗重,弄坏了这味草药,便非要亲自前来。两日两夜的快马加鞭,他赶到天山脚下时,差不多已是筋疲力尽。

想起还在别院等着的长玉,想起能快些听到她是不是如夜莺啼唱般的嗓子,若她能对自己说一句喜欢,哪怕不是喜欢,只是一声名字呢,他也甘愿了。叶欢一边笑着自己久经情场竟一度痴傻到此,一边裹紧了身上的狐裘,往风雪飘摇的山巅走去。

半日后,他才勉力爬到了长着凤息草的那处绝壁上。

药草在料峭的山崖下方,劲风一拂,便有些折断的迹象。叶欢“呀”了一声,不及细思,便伸手去摘。

总是差那么一点。

索性身子再探出一些。好不容易指尖碰到了草茎,哪知猛的一阵风刮过来,叶欢稍不留神,便坠了下去。手在那一刹抓住了凤息草,又在那一刹,被另一只手抓住。叶欢抬眼,看见依旧皱着的眉。

“长玉,你怎么来了?”

他还在笑。好似此刻面临的不是生死险关,而是一场游戏。他方才滚落的时候身上碰到绝壁上的岩石,被割得到处是血,长玉凝神看了片刻,又使出所有力气将他往上拽。叶欢配合着往上攀爬,几度险些坠落,好在废了几个时辰,总算上去了。

两人瘫坐在地,他还在喘息,不顾身上的伤,将药草小心放进已经破损的狐裘里,拉上长玉,道:“尚华说这凤息草过了四十八个时辰还不入药,就废了。你我快些回去。”

冷情的人无语。随着他又是一路快马加鞭,无休无息。

到帝都时,刚把凤息草递进尚华手中,叶欢喉头松一口气,甚至来不及交代一句,就彻底晕厥过去。尚华扶着他,问他身后的女子:“怎地弄成这样?”

长玉只是摇头。

这一遭的伤来势汹汹,从小娇生惯养的浪荡子从未受过苦,此番却是肋骨都断了一截,也不知他是如何骑着马赶回来的。身上被石头割伤的大小有几十处,尚华给他上了药,他又发起了高热,这一拖,就是七八日。

至夜时分,长玉亲自给叶欢换着手臂上的药。敛着的眉头下一双眼眸漆黑,不知在想什么。叶欢这会儿恍恍惚惚的醒了过来,入目处,便是一片黑。顾不得伤痛,他轻笑出声:“长玉,药你吃了吗?”

微微点头。

叶欢舒着气阖眼:“那就好。”倏地又睁开,被包成肉粽一般的手颤巍巍的掏着怀中的物件,好一会儿,才拿出一只金灿灿的凤头钗,递到长玉跟前,说:“你那只金钗,我仔细瞧过,有些旧了。这是专程给你打的,你看,样式好看吗?你想绾发的时候,可以插在发间,你想用来做匕首的时候……”伴着几声咳嗽的轻笑,他把光华的一头展现出来,说:“我专程叫工匠磨尖一点的。保证下次你若想刺我,一刺就死。哈哈……”

笑着笑着,心口的伤又有些微微发疼。

长玉出神的看着那只凤头钗。蓦地,一滴温热在叶欢的手臂上舒展开来。

一个刀口舔血的杀手呵,何时曾有人待她这样好过?为她取药不顾性命,为她锻钗还想着她要用作什么。叶欢啊叶欢,你如此待我……

薄唇张张合合几番,说出了此生的第一句话:“叶公子,谢谢。”

“为何不是叶欢?”他皱着眉。

她便又改了口:“叶欢。”

屋外一轮明月倾洒,银辉耀眼。屋里烛火慢摇,春光旖旎。叶欢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,一把抓过长玉,迫她俯下身,灿如星辰的眸子紧紧锁住她。下一刹,两唇相接,情欲如借风之火,一夜燎原。

四.情劫

叶欢醒来的时候,怀里已经空了。长玉不知去向。他寻遍别院,也没有她的踪迹。

她走了。

自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偿还后,果然还是走了。他留不住她。

叶欢自嘲的一笑,心头有什么东西,狠狠一揪。

生死门。

长玉跪在阴森的正殿中。殿上一人端坐案前,黑纱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。

“这次,你回来晚了。”

她不语。

“任务已经顺利完成?”殿上的人发问。长玉微微点头。那人听后,便谴她下去。她柔弱的身形乍然一顿,道:“禀门主,我……想离开生死门。”

案前的人猛的怔住,随即好似反应过来,令人胆寒的一阵阴笑:“看来,你是遇上了能让你背叛生死门的人。长玉,你可知,从来没有一个杀手,能活着离开生死门。”

从来,没有!

只此一句。

随后,便是永无天日的软禁。她被关在屋内,功体被锁,哪里也去不了。直到数十日后,门主突然又出现,问她: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?”

长玉泠然起身,定定点头。

黑纱下,那人沉默许久,突然出人意料的道:“好。生死门的规矩,杀手要离开,需经两道关卡。第一是十八杀手阵,第二,是门前的碧溪池,你走得过去,我放你离开。”

长玉答:“好。”

那一日,乌云盖顶。所谓的十八杀手阵,是十八名使用不同武器的同门,以绝招击在自己身上,不允还手。而生死门前的碧溪池,唯有门派中人知晓,池里是食肉的鱼,一进去,骨肉无存。

长玉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第一关的。满脸满身的血,细听之下,血顺着袍子滴落在地,生生的响。而碧溪池里的鱼群,嗅到这血腥,愈发兴奋,等着长玉一脚踩下去。

遥远的彼岸,好似永远都到不了呵。

她的身子痛得已然不能再痛。支撑着她的,不过是那一夜耳鬓厮磨,他亲昵的问:“长玉,你喜不喜欢我?喜不喜欢我呀?”

还没回答他,如何能倒下去。

就这么到了对岸。一只露着白骨的脚踏出水池,身后的朱红大门,“砰”一声关闭。她也终是晕死了过去。

五.神离

若不是尚华不巧路过,世上可能已经没有长玉了。

她在尚华府上动弹不得的养了好些日子的伤,盘算着,何时能再回别院。这一天,尚华说,叶欢要来做客,恰好给他一个惊喜,让他将你完好无损的带回去。

彼时,长玉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。

临近午时,尚华让她去前厅。长玉的心不由得跳了几跳,牵扯着一袭黑色长裙,不觉眉间的凝重也散了几分。

走近了,听见前厅传出来熟悉的声音。

“她呀,是我从墨鸳阁赎来的。我看着喜欢,就日日带身边,怎么,多一个人吃饭,你摆这么张臭脸给谁看。”

心间,凉了些许。她探头去看,坐在椅上的叶欢依旧风华无双,身旁搂着一个艳丽女子,很是亲密。尚华的脸愈发惨白,闷着声气问:“你这样,将……将长玉置于何处。你前些日子,不是还为了她不顾性命吗,我以为你是认真的。”

叶欢斜着嘴角一声轻笑:“你我相交多年,还能不知道我?一个长玉罢了,不过如此。”

一个长玉罢了,不过如此……

这句话,铺天盖地的席卷。长玉如故凝了眉头,转身欲要离去,不巧撞上了送茶的小婢。屋里几人齐往这边看来,叶欢瞧见黑色裙衫的一刹,眸子里倏忽闪过许多情绪,最后却又尽化虚无。他推开怀里的女子,起身走过来,笑说:“原来你在这里。”

长玉没有应声。

他又去握她的手,刺骨的凉。

“随我回别院吧。在尚华府上,终归不好。”

尚华臭着脸踱过来:“不必,长玉姑娘在我府上住得很好。”

叶欢的脸色亦因着这一句话彻底跨了下来。眼看着剑拔弩张,长玉提起裙摆,不慌不忙的走出了尚府,往别院的方向行去。叶欢匆匆作过一辑,便追着去了。

自那后,她依旧在别院落脚。叶欢来了,她就回屋,将房门紧锁。叶欢走了,她便在水阁里看花。偶尔出门,听见隔壁邻里闲话,说是叶家大公子又招惹了哪家的小姐,赎走了哪个青楼的花魁。他过得滋滋有味,来别院的次数逐渐减少。

长玉离了杀手的日子,金钗便用不着,和那只凤头钗一起封在红木匣子里,许久不曾打开。遇上刮风下雨,身上的旧伤就疼得厉害,时常让她汗流浃背。她怎么也想不起,那时候是为了什么,才能挨过离门的数般酷刑,果真是着了魔吗?

这一晃,大半年,两人也都形同陌路了。

六.一夜

转入深冬,这天的天气,冻得人心头发慌。长玉在水阁里待到夕阳沉下,僵硬的站起身,才觉自己全身都凉了,不像一个活人的温度。她准备早早的关门,回房烤烤炉火。这厢门刚要合上,却被一只手挡住。一抬眼,对上一双狭长的眸,好看,而凉薄。

他的脸消瘦了些,略显苍白,仍旧掩盖不住风流倜傥的气息。一开口,刺鼻的酒味就席卷过来。

“长玉,我想你,很想你。”

长玉的眸色里没有动静,皱着的眉依旧皱着,看他好似看陌生人一样。

叶欢被这种眼神刺得狠狠一痛,又强忍着笑说:“你想不想我啊?”

酒味更浓。

长玉不悦的开了口:“若无他事,不要再来。”

话罢,再要关门。叶欢一手撑在门上,强行挤进半个身子:“长玉,那晚我问你,你喜不喜欢我,你还没回答我。你到底,喜欢……还是不喜欢我?”

一手狠狠将醉鬼搡出了房门,叶欢三步两晃,跌倒在地,看起来异常落魄。她冷冷回了一句:“从无。”

从无什么?从无喜欢?从无憎恶?还是什么?叶欢讷然的捂了捂耳朵,好似没有听见。好看的剑眉一敛,眸里不觉凝出些许亮色来。他哽着喉头,垂首道:“我在前面那株胭脂海棠下等你。等你,给我一个答案。”

“随你。”

说完,门紧紧关上,不留一丝情面。

那一夜,下了一场大雪。凋零的花枝被重雪压断几根。他裹着一身单薄的衣裳,看着院里的烛火熄灭。天上的月光,与那一晚何其相似。那时候的长玉呵……

想着想着,叶欢抬起手,看了看自己被冻得发紫的掌心,就是这样十指相扣的。长玉,你还没真正告诉我,你到底喜不喜欢我。

这样一等,便是一夜。

叶欢的命,被冻掉了大半条。次日尚华撑着伞找来的时候,叶欢差点就这么去了。他在地上坐着,说不出什么表情,只是让人一看,就觉侵入骨子里的哀凉,想哭,却又哭不得。

“长玉,你我只能这样了。”小声的兀自念了一句。他在尚华的搀扶下,缓缓站起身。又迎着日头晒了许久,青紫的脸才渐渐回复过来。他咳了咳,放大嗓门笑道:“既然你做得如此绝情,今后,也别怪我不留情面了。长玉,从今往后,你我恩断义绝!”

抱着一床棉被刚刚伸出去开门的手,蓦地缩了回来。她望着天际已停的风雪,仔细想,是晚了?还是错过了?总归,什么都没了。

棉被落在了地上。

屋外的人,渐行渐远。

七.情断

变数来得猝不及防。

长玉还在夜市某个角落的摊贩上吃一碗小面。几口下去,听见隔壁桌的大婶说,叶欢近来又有了新欢,是一个会弹琵琶的女子。走在哪都带着,含在嘴里怕化了,捧在手心怕掉了,极尽疼爱。长玉听见这些的时候,便是放了筷子,抬头望向那一轮残缺的月。

独坐良久,刚想离去,忽见数十个手执寒刃的江湖人团团围了上来,吓得周遭的人立刻四散。

“就是她,杀死唐家大少和柳家公子的人!”

“生死门的杀手!”

指认声绵延不绝。她不懂,叶欢说,此事早被他家的老头子压下去,这会儿怎么会有人这么肯定那件事是她干的。直到……

月夜下,三顶竹轿意外出现在人群外。叶欢的脸,在银辉下,很好看,好看到不真实。带着他惯有的浪荡笑意。长玉忽然就明白了,他和她,真的是早已情断义绝,真的是啊……

袖口里,握着一只扎手的金属物,是凤凰的样式。

今天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,会将此物翻了出来。这会儿,割得手心满是血。

长玉自从叛出生死门那一次后,功体早已大不如前,没个六七年恢复,她连眼前的小厮都打不过,索性负了手去,认了罪。

众人将她反绑着押到三顶轿子前,她漠然看着眼前人,同初见一般,不相识。

叶欢挑着唇角笑,问她:“后悔吗?”

旁人只道他是在问后不后悔杀人。唯有长玉知晓,他在问那一夜后不后悔拒他在门外。手一动,袖口里的物事无声滑出,摔碎在地,吓得旁人跳开了一步。叶欢的目光落在金色的、已然两截的凤头钗上,胸口狠狠一搅,险些喘不过气来。他依旧笑着,笑中隐隐含泪。

长玉看着他,眉头深锁。

“我后悔认识你。”

不是喜欢。至今也不是后悔喜欢你,只是认识。原来,一直都是如此。是谁的心,在这一刻,碎得彻底,灰飞烟灭。长玉不晓,叶欢也不晓。

“如你这般的人,哪有资格换得别人的真心。”

这是她与他相识以来,说过最多字数的话,亦是说过最伤的话。从此往后,生死不复相见。

叶欢一挥袖:“带她前往姑苏水牢,囚禁至死!”

唐家和柳家的主事碍于他是盟主之子,对这般的惩罚也不好多说,跟着挥了袖,同意了结。

待众人散去,叶欢木讷的走下轿。一步,晃了三晃,突然捂着胸口,吐出一口血来。下人要扶,他扬了手不允。只是步步走到那摔断的凤头钗前,将钗捡起,擦亮,置于月光下看了好久。

看见那一场风花雪月,看见那一眼惊鸿初见,看见后来许许多多的事情。可惜,始终没有看见她待自己的真心。

他捂着耳朵,捂着眼睛,身上所有的感官都在发疼。

隔着虚空,他问,长玉,你喜不喜欢我呢?

八.终局

水牢里终年潮湿,长玉的伤时常发作疼痛。一开始,她疼时还盼着,有个人能像当年那样,为她采药,哄她开心。可是时日一长,连她自己也在绝望中渐渐淡了这想法。

七年后,她的功体恢复,杀了牢里好些守卫逃出来。

原以为从此恣意天下,却不知为何,走着走着,仍又回到了别院前的那株胭脂海棠下。这日,还是冬雪初晴,化雪的温度从脚底沁入四肢百骸,寒彻人心。

她在树下站了会儿,正欲离开。有个女子从树干后转了出来,身着狐裘,眉目精致。长玉无声举步,女子却道:“姑娘是来寻人的吗?”

漠然回头,睨着她,不语。

女子向她走近几步,上上下下仔细将她看了个遍,突然绽开笑颜,口气里,却是掩不住的苦涩:“我在这里等一个人。等了好些年,她都没来。”

鬼使神差的,长玉开口道:“等她干什么?”

女子说:“有个人托我转达她,那人已经娶妻生子,不待她了。”

早已看透世情的心海毫无波澜。她看出这女子眉目间与那人的相似,既是如此,“哦”了一声算作答,举步踩进厚雪里。

身后的人仿似吸了口气,过了许久,她都已走出七八步远,那人追了过来,竟是带了哭腔:“他一直这么交代,我也一直想着这么做。可是,为什么唯有他一人痛,另一人却不知情?”

脚下的步伐放慢下来。心底,是有什么在被慢慢挖空。

女子接着说:“他到最后,还在想着,那人喜不喜欢他。呵呵,你知晓生死门的三七衔命酒吗?世上无药可解。那人失踪的第一天,他就像疯了似的找。最后料到那人回了生死门,又不顾性命的找上门去,要门主放她自由。生死门呐,江湖里出了名的有进无回。门主竟答应了他的要求。让他带了三千两黄金去,外加一杯三七衔命酒。”

长玉的脚下蓦地一晃。终是明白为何自门派成立以来,生死门的杀手没一个能活着出去,而她,却是活了过来。原来不是两道生死关啊,是三道!那个傻人,他为自己挡了最致命的那道,无药可解的毒酒。

“他喝了毒酒,知晓命不久矣。想要放她走,却又舍不得。后来五感渐失,听也听不见,但他硬是执着的想听那人一个答案。可惜,那人生生没有给,让他在雪地里等了一夜,自此加快了毒性的爆发。”

长玉想起他捂耳朵的样子,原来……原来……是听不见了吗。

“将她关进姑苏水牢,也是万不得已。他不想让她知晓自己死了,怕她内疚。想着一两年后,她再出来,关于叶欢这个名字,江湖已经淡了,她便不会再记起。即便记起,便由我来告诉她,叶欢早已娶妻生子,过得很逍遥呢。”女子顿了顿,终是哭了出来,颤抖的声音强作欢笑,说:“你说,像他这样一个浪荡子,踩碎了一地芳心寻欢作乐,怎么会……怎么就对这么一个人上心了呢?怎么就为这个人甘心赴死了呢?他最后一段时日里,瘦得如同枯槁,日日拽着一只断裂的凤头钗,每次看,都会心痛,一心痛就双目流血。我笑他痴,笑得我自己都累了。好累……不过是为一句喜不喜欢……”

女子松开紧握的掌心,一只凤头钗静静躺在那里,犹带血迹。她递到长玉跟前,问:“你说,那个人,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叶欢?”

长玉接过凤头钗。

天空没来由的一声闷响,纷纷扬扬的大雪又下起来。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,那女子,已经走了。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。长玉阖上眼,眼中的水泽止也止不住的往下落,沾湿了一张清秀的脸,凝结成霜。她好似看见那株胭脂海棠下,有个素色衣袍的绝佳男子,挑着唇角对她笑,问她:“长玉,你喜不喜欢我呀?”

手里的凤头钗被握紧,她的话只有自己听见,她说:“喜欢。”

喜欢到为你叛出生死门,挨了一身伤。可是,那又如何呢?叶欢,我喜欢你,你,又在哪里……

——End

赞赏

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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